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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8年6月20日《成都日报》:天府戏俗的探源与寻根
来源:成都大学图书馆 发布时间:2020-11-24 编辑:管理员 浏览数: 【收藏】 【打印】 【关闭】

天府戏俗的探源与寻根

 

作者:丁淑梅 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教授、博士生导师、文学博士,四川大学中国俗文化研究所研究员

 

      天府之地,有多少史,就有多少戏。蜀人戏山曰“蜀国多仙山,峨眉邈难匹”,蜀山剑侠之气是不是淋漓而出?蜀人戏水曰“愿得投岷江,咸使西南醉”,瞿塘滟滪之喜感是不是随处流淌?至于戏日戏云“望日朝天阙,披云过蜀山”、戏仙戏鬼云“转石惊魑魅,抨弓落狖鼯”,可谓道尽云海缥缈、天堑无涯、剑阁栈道、绝壑万仞之诡谲。而“巴水急如箭,巴船去如飞。十月三千里,郎行几岁归”,不归之路、生离死别,人间天上的轻泪盈盈竟俯首隐去;“蜀锦地衣呈队舞,教头先出拜君王”“楼船百戏催宣赐,御辇今年不上池”,丝管纷纷、戏舞频频,天上人间的旖旎妩媚遂触手可及。或许,低地接天府,戏缘出天然,浩大无垠的天幕下原本就包蕴着欢喜悲辛的人生大戏?

 

      唐人说“蜀戏冠天下” 天府戏俗何来?

明末清初,大量移民迁入,天府文化有了新气象,那时已有“川戏”“川音”“川调”之说

      蜀人戏缘地蕴,天府戏俗何来呢?远的说去,太守李冰有《斗牛》之戏,而许慈《忿争》之三国巴渝戏,绵竹俳优之饷军百戏,刘辟责买有讽刺之剧,《灌口神队》有教坊打戏,都为“蜀戏冠天下”做足了戏份。古代文献中第一次出现“杂剧”一说,也与成都有关。唐文宗时李德裕《论故循州司马杜元颖追赠》中描述南诏攻掠成都情形,“蛮共掠九千人,成都郭下,成都、华阳两县只有八十一人,一人是子女锦锦,杂剧丈夫两人……”由此或可推测,晚唐前的“杂剧”演出,最早就出现在成都。值得一说的是,后蜀孟昶作管弦乐章,传至东南沿海,成就了“南音”;孟昶被当地人奉为乐神,建庙供奉,福建泉州等地还形成了春秋两祭孟昶的习俗。而《酉阳杂俎》里千满川、白迦、叶珪、张美和张翱五人合伙的戏班,可说是中国戏剧史上最早的民间戏班了。

      其实,因之蜀伶,宋明以后的蜀戏更有力道,不让唐代的“蜀戏冠天下”。岳珂和周密在《桯史.选人戏语》《齐东野语.优语》中说:“蜀伶多能文,俳语率杂以经史,凡制帅幕府之宴集,多用之”“蜀优尤能涉猎古今,援引经史,以佐口吻,资笑谈。”《钻遂改》《钻弥坚不如钻弥远》刺贪刺虐,一时流行,蜀伶岂止是伶?《大日本佛教全书》卷九五《大觉禅师语录》记载了留日和尚道隆在家乡川南涪洲的观剧诗:“戏出一棚川杂剧,神头鬼面几多般。夜深灯火阑珊甚,应是无人笑倚栏。”可见“优伶之戏甚盛”,而成都阅武场还有演戏打擂的热闹场面呢!庄绰《鸡肋编》载:“成都自上元到四月十八日,游赏几无虚辰。使宅后圃名西园,春时纵人行乐。初开园日,酒坊两户各求优人之善者,较艺于府会,以骰子置于合子中撼之,视数多者得先,谓之‘撼雷’……”观众笑谑评戏形成风气,可知戏窝子是如何火了。明末清初,大量移民迁入,天府文化有了新气象,那时已有“川戏”“川音”“川调”之说,如陈铎散曲写川戏,“黄昏头唱到明,早晨间唱到黑,穷言杂语诸般记。把那骨牌名尽数说一遍,生药名从头数一回,有会家又把花名对。称呼也称呼的改样,礼数也礼数的跷蹊”,则以嘲谑口吻描述了川戏演出时角儿化妆、戏班出单、帮腔耍腔等种种情状,而长套散曲里特别交代的韩五儿、靳广儿领班出川往苏浙演出之事,可见蜀戏川腔之跨域影响。

      近的看来,自“僚人入蜀”到轰轰烈烈的移民入川,五方杂处的社会基础促成高腔、昆曲、皮黄、梆子,与川腔、川调相结合,为川剧形成攒土成基。雍正二年(1724年)高腔庆华班驻扎成都,先后在川西南招生聚徒达百余年之久,康子林即庆华班之数传弟子。此后舒颐、燕春、宴乐、长乐等川剧班社一时风起,1911年以杨素兰、康子林为首的川剧名伶,在悦来茶园聚八大戏班,荟各路名角,“悦来,近者悦,远者来”,以“脱专压之习,集同业之力,精研艺事,改良戏曲”为宗旨,可谓“五腔合唱扬蜀籁,八班聚首舞一台,改良旧戏倡悦来”,戏圣康子林、戏状元岳春等一批名角起开蜀伶之气象与辉煌。就拿康子林来说,17岁名动锦官城,《诸伶小传》称“康子林之发音曲折,流利中兼沉郁之致,与秦腔、京腔何多让焉?”

 

      老舍说“川剧根深得很” 蜀戏扎根在哪?

      蜀戏妙趣天成的戏情生理,扎根日常的生活气息,与天府百姓心心相契,与蜀地民生休戚与共

      近代蜀伶擅艺成角者多,激义成仁者更多。如《新闻夜报》赞“传说纷纷便锦城,悦来园内缓歌声。现身说法应如是,万口齐夸肖楷成”;得黄金凤真传、创宴乐班、起三庆会、捐田救灾、重义轻财的“川班青衫、花旦之泰斗”杨素兰;与京剧四大名旦多有过往、习艺精进、有“表情种子”美誉、打造川剧四莲“佩莲、紫莲、清莲、仕莲”的剧仙周慕莲;文武昆乱不挡的另一位“五匹齐”演员、川剧全能旦角演员、擅演《白蛇传》《秋江》《坐楼杀惜》的成都川剧名伶榜“四大名旦”之一阳友鹤;有“千面人”之称、演文天祥故事《柴市节》之留梦炎、被蜀人称为“以寡廉鲜耻之词、饰暮楚朝秦之丑,而出以休休有容之态,真可谓一部《贰臣传》之结晶体”的唐广体,还有川剧四大名丑周裕祥、周企何、刘成基、陈全波……这些不胜枚举的蜀伶,不仅创造了个性迥异的巴蜀人物“群像图”,也为近代巴蜀增添了浓墨重彩的历史能量。

      老舍先生曾说“川剧根深得很”,深在哪里呢?蜀伶演戏是天就,蜀人看戏是天然。或者换句话说,蜀戏妙趣天成的戏情生理,扎根日常的生活气息,与天府百姓心心相契,与蜀地民生休戚与共。这一点,“万年台”就是最好的证信。

      旧时演戏看戏的场所,除了撂地为场、搭台演戏的路歧表演外,主要是农村、集镇、寺庙或会馆,其中多建有供乡亲客人看戏的万年台。目前蜀地遗存的万年台,有代表性的,如黄龙溪镇古龙寺正门建于清初的万年台,台前院坝过去就是大戏场。都江堰二王庙也有一个很高的万年台。犍为罗城的万年台,把街道修成船形,“云中一把梭,山顶一只船”,而其戏联“昆高胡弹灯曲绕黄粱、生旦净末丑功出梨园”也活脱一部川剧影像史了。如今的铁像寺水街仿犍为古戏台造市中“万年台”,每逢年节庆典,雕栏垂花、飞檐翘角、古樟掩映、乡音社戏,亦可复现安逸祥和的民俗古意了。

      万年台是为祭祀娱乐而设的固定舞台,台呈方形,高约一丈,四周雕有花卉人物,左右两根大柱头,顶绘各色图案;三星壁前为表演区,观众可环三面看戏。三星壁左右设“马门”以“出将”“入相”示上下场。三星壁是分隔前后台的板壁,源于道教神灵信仰,后演变为崇拜福禄寿的民间习俗。万年台上绘福禄寿三星,有时福禄头上有蝙蝠,身旁有鹿,南极仙翁头顶有仙鹤,以寓福禄长寿。其万年台上的戏联,多以俏皮之言道出人生深浅,如“入园莫抢前,看戏何如听戏好;为人须顾后,上台终有下台时”“一封书,二进宫,三击掌,四进士,五福堂,堂堂都摆千秋剑;六追车,七剪梅,八件衣,九莲灯,十王庙,庙庙皆立春秋碑”“台上笑,台下笑,台上台下笑惹笑;看古人,看今人,看古看今人看人”。看似俚俗荒诞的戏语,却饱含着妙不可言的民间大智慧。除了展言子的戏味,天府戏俗中,最让人动容的,莫过于化悲为喜、开明向阳的艺术表达。如万年台上常演的目连戏,融入袍哥“拜码头”习俗,《放猖捉寒》“团江”,便以“岂曰无衣,与子同袍”的洋洋喜气包裹着川人救弱扶贫的重义情怀。而举凡供祭品、燃爆竹、焚纸钱、拜喜神、祭灶爷、捉旱魃等天府戏俗,竟可以说与万年台相伴相生、悲欢同在了。

     “银河泻碧水,瑶池降广坪”,有山川灵秀、章瀚华藻之戏墨;巫峰十二座,巨川相往来,有许国精诚、命世勇略之剧谭。胡笳拍断,“春风小陌锦城西,翠箔珠帘客意迷”;丝管轻飏,“为君更奏蜀国弦,一弹一声飞上天”。蜀戏之倾绝天下者,信乎?天府之重于天下者,虚乎?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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